来世
更新: 4/27/2025 字数: 0 字 时长: 0 分钟
壹
“几点了？”白衣男子问身旁的黑衣男子，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
“不能自己看吗？三时了。”黑衣男子答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，他那张刀刻般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“还差一刻多点啊，”白衣男子轻叹，笑容里透出些许惋惜，“多好的人，可惜了。”
“可惜？我看未必，”黑衣男子低声说道，目光落在床上那个沉睡的男人身上，“或许对他来说不是坏事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只有白衣男子能听到。
.....
男人懵懵睁眼，视野像蒙着一层薄雾。他环顾四周，还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，墙上的壁纸，床头的台灯，一切都没变。
“我...还在家？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。
“你醒啦，是啊，还在家呢。”白衣男子走近床边，笑眯眯地解答了他的困惑。
“你们是...？”男人脑子还有些混沌，没立刻认出这两个突兀出现在自己房间的访客。
“是我们。”黑衣男子从阴影处走出，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在微光下显得有些冷峭。他的声音阴冷，却意外地没有让人感到恐惧，反而有种奇特的安定感。
“哦...哦！原来你们是真的啊，”男人瞳孔微缩，终于认出了他们。眼前两人的模样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，但奇怪的是，他并没有觉得难以接受。
“哈哈，难道你想看我们吐长舌头来吓你吗？”白衣男子被男人的反应逗笑了，笑容里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，“得了吧，现在这样不好吗？坏人自有坏人的去处，我们可不愿做那种事，你说对吧，范兄。”他说着，还用胳膊肘轻轻拐了一下黑衣男子，想得到他的认同。
“嗯...”黑衣男子依旧绷着脸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那你们要带我走了？”男人问，语气里没有惊慌，只有一种平静的接受。
“额...”白衣男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自然地接受身份，“你其实还能再留会儿，有什么想看的，想做的吗？走了可就没机会了。”
男人想了想，慢慢坐起身，身体还有些僵硬，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。
“没有了，既然决定要走，那就走吧。”他轻声说，仿佛只是决定去楼下散个步。
贰
路上，黑衣男子在前领路，身影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挺拔。白衣男子则轻快地陪在男人身边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。周遭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，不时有低沉而连绵的哭声从远处传来，那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，本应令人毛骨悚然，但身边的黑白二人身上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，让男人感到莫名的安心。
“我们去哪？”男人忍不住问白衣男子。
“去找老大，”白衣男子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，像个知道所有秘密的孩童，“他那里有你的下一个去处。”
“下一个去处吗...”男人沉默了。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性，却没有一个具体的画面。“会是什么样呢？”他轻声问，更多的是问自己。
“不知道哎，”白衣男子歪了歪头，一脸好奇，“不过我听...”
“你多嘴了。”黑衣男子冷不防地提醒了一句，声音虽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。
“喂喂喂！”白衣男子有些不服气，鼓了鼓脸颊，“你这么凶干什么，我又不是没数。”
“是我问多了吗？对不起啊...”男人看白衣男子被训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，觉得自己好像惹了麻烦。
“没事，”黑衣男子回头看了男人一眼，目光平静，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哦...”男人松了一口气。
“你会有个好去处的，一定会的，我保证。”黑衣男子补充道，然后便不再发声，只默默地在前面领着路，步履沉稳。
“啊，谢谢您。”男人没想到黑衣男子会说这样的话，心中涌起一丝暖意，赶忙道谢。
白衣男子在一旁不说话，只是笑着，这次的笑里似乎带了点欣慰，显得更好看了。
叁
“嗯，好的老大。”白衣男子恭敬地对着面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点头。男人和黑衣男子则远远地站着，看不清“老大”的样子。
“OK，领完任务，我们走吧。”白衣男子跑回来，脸上是完成工作的轻松。
“嗯！”男人应着，步履轻快。
哐啷啷.....
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锁链响声，像是拖拽着巨大的重物。接着，两个庞大的身影缓缓走来，每一步都带着地动山摇的威势。他们身后，拖着一个模糊血肉、看不清人形的人。
“这是？”男人有些被吓到了，虽然之前有过心理准备，但这一路的平静和黑白二人的陪伴让他逐渐发下了戒心，现在亲眼看到这恐怖的景象，心跳还是漏了一拍。
“嗯？”一个巨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，缓缓回头。男人这才发现，那巨大的身体上，顶着的是一个狰狞的牛头，鼻子里喷着粗重的气息。
“别怕别怕，老牛不是坏人。”白衣男子赶忙安慰身边的男人，语气依旧轻松。
“老牛，活办完了？”黑衣男子却在这时闪身站到了男人面前，挡住了巨人的大部分身影，语气自然地打着招呼。
牛头巨人没有说话，只是那巨大的眼珠看了看黑白二人，又看向被他们护着的男人，然后缓缓走了过来。男人吓得连忙闭上了眼。
“别...怕...我...只收...罪业......”巨人的声音粗粝得像是砂纸磨过，又仿佛从很远很远的洞穴传来，低沉而缓慢。丢下这句话，他便扭头回去，跟上了另一个巨人沉重的步伐。
肆
“马上就要离开了啊。”白衣男子带着男人上了桥。这是一座古老而漫长的桥，桥面上光滑，似乎被无数脚步磨平。桥上人流很多，他们都沉默地向前走着，有些人的眼睛空洞，有些则带着迷茫。远处，能看到一个身影佝偻的老婆婆，正给每一个走上前的人盛着一碗汤。
“到了那边，那位...额，婆婆...会给你一碗汤。”白衣男子一边说着后续的流程，一边小心地措辞，“你别多问，喝了就好了，喝了，一切就都结束了。”
“嗯。”男人点了点头，他懂得这碗汤的含义，所以没有多问什么。
三个人就这么在沉默的人流中排着队，周遭只有低低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叹息，显得格外安静。
“他们没人带吗？”男人看着那些独自前行的身影，还是忍不住开口。
“有的，”这次回答的是黑衣男子，他的声音在安静中显得很稳，“只是你看不到而已。也是我们带。”
“哦.....”男人若有所思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
“我说，”男人又开口了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谢谢你们啊，没想到你们是这个样子。”
白衣男子想要回话，黑衣男子却轻轻抬手阻止了他。这时，白衣男子才发现，男人眼角已经有些泛红了。
“我本以为，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。像熄灭的灯，吹散的灰。没想到...还有这么一遭。”男人声音变得低沉。
“我啊，幼时看了几本书，读了些老掉牙的经文，总觉得自己该与旁人不同。可越长大，越发知道自己的寻常，不过是这泥土里的一粒沙。”男人自顾自地说着，像在给谁汇报他这不值一提的一生。“曾想着考个功名，挣个前程，努力了，撞了墙，还是那样，什么也没得。像大多数人一样，只是空耗了光阴。”
“后来不甘心，又去奔波，想再挣扎一番，改变这命数。结果呢？除了落下这一身病骨，一世劳累，还是没能如愿。”他苦笑了一下，眼中带着深刻的疲惫。
“再看家里，穷得叮当响，父母也不和，三天两头吵闹，鸡犬不宁。想自己成个家，又怕把这烂摊子带累了别人，终究孤身一人，连个说话的也没有。”他像是看到了那些独自吃过的饭，独自度过的夜。
“回过头看，要说一点好的没有，也不是。可终归是坎坷多，不如意多。也许，打生下来，便错了罢...”说到这里，男人竟像个孩子一样，低低地哭了起来，那哭声压抑而凄凉，仿佛要把一生的委屈都挤出来。
黑白二人也不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等着，等着男人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哭出来。他们见过太多这样的眼泪了。
“好了？”白衣男子柔声问道，这次男人从他的笑意中察觉到了一丝关心。
“抱歉，让你们看笑话了。”男人擦了擦眼泪，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喂，那边的，到你们了。”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，是那位婆婆，她佝偻的身影站在大锅旁。
“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了。”黑衣男子说道，语气平静而郑重。
“嗯，我懂得，”男人点了点头，深吸一口气，然后迈步走向了孟婆。
“哦，对了，”没走多远，男人突然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向黑白二人。
“还没好好给你们道谢呢，”他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，“这一路谢谢你们了，无常大人。”说罢，他向二人深深做了一个揖。
行礼完毕，男人再不回头，径直走向孟婆。孟婆舀起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他。男人双手接过，犹豫了一瞬，然后仰头喝下。一股冰凉顺着喉咙滑下，不是想象中的甘甜或苦涩，而是彻底的虚无。脑中轰鸣一声，所有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，身体猛地晃了一下。接着，他便像是失了魂似的，眼神变得空洞，直愣愣地、机械地向桥下走去。
“又一个啊。”白无常轻声说着，脸上虽然还是挂着那个熟悉的笑容，但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苦涩和经年的无奈。
“该下一个了，走吧。”黑无常丢下这句话，没有丝毫停留，扭头朝相反方向走了。
白无常站在原地，看着男人失魂落魄的身影渐渐远去，又看了看桥上沉默的人流，最终也是叹息一声，转过身，跟上黑无常的脚步。
“来了来了，每次就你最急。”
终
“哇......”
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宁静，在明亮的房间里回荡。又一个家庭，带着喜悦和期待，迎来了自己的孩子。
“这次，会幸福的吧。”一个笑眯眯的男子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，他的身影虚幻而遥远，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期盼。
“赶紧走吧，晦气。”身旁的另一个男子冷冷地说着，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世俗的尘埃。
“唉，明明他们看不见我们，而且我们现在也不是在人世间看哎。”白衣男子小声争辩，语气带着点无奈。
“那也晦气！”黑衣男子又像之前一样，丢下尖锐的一句话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“哎，你等等我。”白衣男子赶紧收回目光，快步追了上去。
两个模糊的影子，渐渐消失在遥远的、说不清是光明还是黑暗的尽头。